那个纯净的笑，宛如一柄无形的利刃，瞬间刺穿了药无心所有的伪装。
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在对她笑。
大殿之上，无数道视线交汇，气氛微妙到了极点。
药王宗的几位长老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懂眼下的状况。
苏媚儿的举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她没有半分敌意，没有半分质问，反而主动扶住了药无心。
那份从容与气度，彰显着她无可动摇的女主人地位。
“药姑娘，不必拘礼。”
苏媚儿的指尖依旧冰凉，但她的动作，却让药无心无法抗拒。
“远来是客。”
她拉着药无心，走回到自己的座位旁，甚至亲自为她安排了一个临近的座位。
林七夜全程僵硬地坐在那里，感觉自己身下的椅子布满了尖针。
他不敢去看苏媚儿，更不敢去看药无心。
他的视线，只能死死地钉在那个咿咿呀呀，似乎对一切都感到新奇的儿子身上。
这修罗场，简首让人窒息。
这场诡异的会面，在一种极度压抑又勉强维持着客套的氛围中结束了。
凤清雅以宗门需要整顿为由，将后续的“结盟”事宜交由其他长老处理，便匆匆离去。
仙女阁为药王宗一行人安排了最高规格的客院。
夜。
深沉如墨。
清修殿内，烛火摇曳。
苏媚儿正在低声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轻轻拍打着摇篮，哄着己经再次入睡的林天阳。
她的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柔和而宁静，那头银发，却依然刺目。
林七夜站在她身后，几次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解释？
从何说起？
说自己当年被人暗算，身中奇毒，在一个山洞里被一个不认识的姑娘给救了？
然后这个姑娘就是今天来的药无心？
这种烂俗到连三流话本都不屑于写的故事，说出来谁信？
他自己都不信！
“怎么，还没想好说辞？”
苏媚儿没有回头，依旧维持着拍打摇篮的动作，清冷的声音在安静的殿内响起。
林七夜一个激灵。
“我”
“去吧。”
苏媚儿打断了他。
“什么？”林七夜一愣。
“有些事，男人不去亲自了结，难道要我这个做妻子的，替你去了断吗？”
苏媚儿终于停下了动作，缓缓转过身。
她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在烛光下清澈见底，里面没有丝毫的怒意，只有一片洞悉一切的平静。
“她救了你的命，这是因。”
“你让她有了念想，这是果。”
“今夜，你必须亲手斩断这份因果。否则，它就会成为你我的心魔，也会成为她的心魔。”
林七夜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看着苏媚儿，这个平日里清冷如仙，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尊，此刻却比任何人都看得通透。
她不是不在意。
她只是，选择用她的方式，来守护他们这个家。
林七夜沉默了许久，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他转身，大步走出了清修殿。
身后，苏媚儿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那双平静的眸子，终于泛起了一丝无人察觉的波澜。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任由清冷的夜风，吹拂着她如雪的银发。
仙女阁的待客庭院里，一轮明月高悬。
药无心独自一人，站在一株桂花树下，任由细碎的月光洒在自己素雅的衣裙上。
她身后的房间里，灯火通明，几位长老正在为明日的“结盟”谈判，激烈地争论着。
那些声音，离她很远。
她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片清冷的月色，和鼻尖萦绕的淡淡花香。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她没有回头。
她知道是谁。
林七夜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夜风卷起他的衣角，也卷起了他满腹无处安放的纷乱思绪。
“谢谢你。”
最终，他只能吐出这三个字。
苍白，无力。
药无心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
“谢我什么？
谢我当年救了你，还是谢我今日没有在大殿之上，让你难堪？”
林七夜的呼吸一滞。
“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你没有对不起我。”药无心终于缓缓转过身。
月光下，她那张清丽的脸庞，白得近乎透明，那双干净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雾气。
“救你，是医者本分。我从未后悔。”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让她在无数个日夜里辗转反侧，心神不宁的男人。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林七夜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他知道，最残忍的时刻，要来了。
药无心深吸一口气，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问出了那句在她心底埋藏了三年，早己腐朽生根的话。
“那一夜”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对我可曾有过一丝心动？”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
风停了。
虫鸣也消失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这个问题。
林七夜看着她。
看着她那双充满期盼，又带着绝望的眼睛。
心动？
他能说有吗？
那时的他，理智全无，被最原始的欲望所支配。他甚至连她的长相都没有看清。
对他而言，那是一场解毒的酷刑，是一场求生的本能挣扎。
可对她而言，那是她十七年来的清白，是她堵上了一切的牺牲。
说“有”，是欺骗。
说“没有”，是残忍。
林七夜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能沉默。
用最懦弱，也最诚实的沉默，来回答她这个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是刀子，在凌迟着两个人。
药无心眼中的那一点点光，终于，一点一点地，彻底黯淡了下去。
她明白了。
她什么都明白了。
忽然，她笑了。
那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凄然，决绝。
“我懂了。”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递到林七夜面前。
“这是？”
“九转回魂丹。”
药无心收起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那个清冷的小医仙模样。
“你本源受损，道基不稳。此丹，可为你稳固神魂，修补道伤。”
她将玉瓶，强行塞进了林七夜的手中。
“当年，你我之间，本就是一场意外的因果。今日，我还你一命，你答我一惑。”
“从此，因果两清。”
她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对着他，盈盈一拜。
“药无心，见过仙女阁，林长老。”
这一拜，拜断了过往所有的痴缠与念想。
林长老。
三个字，是朋友，是盟友，却再也不是那个山洞里的男人。
说完，她再也没有看他一眼，毅然转身，向着灯火通明的房间走去。
那单薄的背影，在月光下被拉得很长很长，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孤寂。
林七夜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地捏着那个冰凉的玉瓶。
瓶身，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在他失神之际，一道微不可查的气息波动，从不远处的一座假山后传来。
他猛地抬头。
只见一道银色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片阴影里，不知己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