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头一个星期,十字军的进攻行为开始明显减少。
拉斯洛每天从营帐中醒来都要会见从各个营地被派来向他请求暂缓攻城作战的各国使者。
最开始对漫长且残酷的攻城战产生抵触情绪的帝国诸候们很快便将这股情绪扩散,直至负责进攻南段城墙的联合军中的各路军队都对强攻产生了一些抵触情绪。
用这其中一些人的话来说,他们并非被奥斯曼人给吓破了胆子,从而不愿再靠近君士坦丁堡的城墙,而是不希望继续以牺牲巨大而收效甚微的战斗方式来空耗十字军的力量。
不过也有一些统帅依然坚定地支持着拉斯洛,比如那不勒斯国王费尔南多,还有奥地利诸属国军队的统帅,他们的立场显然要比被赶鸭子上架的帝国诸候们坚定的多。
尽管大部分军队统帅对于继续进攻君士坦丁堡并无异议,但底层将士间的厌战情绪正在逐渐累积,这一点是不容忽视的。
于是,在十二月的第一个周日,拉斯洛选择在大营里召开一次大规模的军事会议。
除了此时仍在北岸的加拉塔等待指示的意大利十字军及辅助部队外,位于狄奥多西城墙外的所有军队统帅全都被召集至皇帝帐下。
“诸位,我知道战争是残酷的,出现巨大伤亡的情况难以避免,”拉斯洛的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将领们,“来自匈牙利的四万名志愿者损失了大概六分之一,从帝国长途跋涉来到君士坦丁堡城下的勇士们也有千馀人将性命留在了君士坦丁堡的城头。
还有来自意大利、巴尔干的众多虔诚的信徒,他们也为这场圣战付出了生命。”
帐中的气氛逐渐变得凝重起来,这个残酷的话题立刻就引起了将领们的共鸣。
“陛下,他们在圣战中取得了荣耀,他们的灵魂已经得到救赎并脱离了凡世的沉沦。”
作为十字军精神指导的枢机主教弗朗切斯科此时接过话,打算以这套经典的话术来安抚皇帝多愁善感的内心,同时也让那些军队统帅们能够卸下心中的重担,为了驱逐异教徒的伟大目标而努力奋战。
“上帝会赐予他们永恒的安宁。而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所要做的便是不能姑负他们的牺牲。”
拉斯洛话锋一转,敲着桌子让将领们打起精神。
“在过去几周连续不断的战斗中,奥斯曼人的力量被不断消耗,城墙也变得越来越脆弱,我们拿下了加拉塔,使舰队进入金角湾,持续威胁着奥斯曼人的侧后。
如今君士坦丁堡已经完全沦为一座孤城,城内的奥斯曼守军疲惫不堪且无法得到任何力量补充。
这也就意味着,我们是时候发起最后的总攻了。“
此话一出,会议现场当即发生了激烈的讨论,不过这些讨论很快又平息下来。
对于皇帝的决策,几乎所有将领都没有感到意外,他们对于部队的补给状况也很了解,想在君士坦丁堡城外越冬对十字军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因此,眼下最明智的选择就是趁着他们还有比较充裕的时间,想尽办法拿下君士坦丁堡。
只要能将这座城市攻破,那么此前付出的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
眼见难得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或是反对意见,拉斯洛满意地点点头。
那些对他持续强攻君士坦丁堡的决策提出质疑的人,他们所担忧的是长久的消耗会不断损耗十字军和他们自身的实力。
对于发起总攻的尝试,他们并不怎么排斥,相反这一很可能结束长期折磨的决定受到了包括他们在内绝大部分将领的支持。
帐外这时候响起一阵炮声,象是为君士坦丁堡敲响的丧钟。
火炮依然在不断地破坏着城墙和守军抵抗的决心,同时也鼓动着十字军的士气。
“三日之后,12月12日,所有军队必须做好准备,在规定的时间内对君士坦丁堡发起全面进攻北段由保罗指挥匈牙利军队,主攻布雷契耐城墙,中段由我亲自指挥,攻击脆弱的查瑞休斯之门,南段由那不勒斯国王费尔南多指挥,尽可能多地分散牵制守军的兵力。
我们的舰队已经在海上将君士坦丁堡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也会参与到这场大决战当中,减轻我们的压力。”
拉斯洛做好了布置,考虑片刻后又补充了一句。
“按照古老的传统,破城之后允许上帝的勇士自由劫掠三日。
将我的原话转告给你们手下的每一名士兵,我以上帝、先祖和后世子孙的名义起誓,君士坦丁堡的一切财富将被公平地分配给每一位参与这场伟大战斗的勇士,我们所有人将共享这份荣耀。”
不知是谁带头,将领们纷纷鼓起掌来,甚至还有人发出几声欢呼。
皇帝既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承诺,那么将领们也不再墨迹,他们很快返回各自的军营,将消息告知手下的士兵,随后便要求他们进行最完备的攻城准备。
当听到他们有机会在破城后大发横财时,各处军营中都一片欢腾,士兵们称颂着皇帝的名号,立刻投入到攻城准备之中。
一些士兵在靠近城墙的阵地上保持警戒,时刻防备奥斯曼人的反扑。
更多的士兵则留在围城营地里,要么是在工程师的指挥下打造更多有效的攻城器具,要么是坐在营帐边整备自己的武器和盔甲。
皇帝在护卫骑士们的簇拥下骑着马检阅了各个围城营地,在匈牙利军队的营地中称赞他们过去数十年间对抗奥斯曼人的伟大功绩,在巴尔干诸属国的军队中帮他们回忆起了曾经饱受奥斯曼人欺压的心酸过往,挑动他们心中的愤怒。
对于从帝国、奥地利和那不勒斯远道而来的勇士们,拉斯洛高度赞扬了他们虔诚的信仰,并且承诺他们将在圣战之后获得他们渴求的荣誉、土地和财富。
不得不说红衣主教弗朗切斯科的演讲稿写的真的很好,别说是那些没什么文化的士兵们了,就连拉斯洛这位皇帝读过以后都觉得心潮澎湃。
也难怪他能够先后在北意大利的多所知名大学中任教,并且以学识渊博而为人称赞。
在他的协助下,拉斯洛的战前动员工作算是圆满完成了。
十字军的营地中回荡着热烈的欢呼和呐喊,就连城内的奥斯曼人也能听见。
过去他们在城外呼喊“万物非主,唯有真主”以震慑城内的东罗马人,如今十字军在城外呼喊“devult((以上帝之名)”,同样对城内的奥斯曼守军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查瑞休斯之门的塔楼上,巴耶济得望着城外灯火通明的十字军营地,心情十分沉重。
本来近些时日以来十字军的攻城频率有所下降,他还以为是十字军无力承担巨大的损失,或是后勤补给出现了问题,很快将要败退的征兆,但现在看来是他把对手想的太弱小了。
就在这时,贾法尔匆忙走了过来,神色忧虑地汇报了一个消息。
“殿下,我们的守卫在马尔马拉海墙上观察到了大量敌军舰船从东南方向驶来,这些船只在海墙附近的海域游荡,似乎随时都在查找机会攻击城墙。
现在海墙的防御压力倍增,那边的守将向您请求一批增援。
我想,敌人的总攻应该很快就会到来。”
“我们现在总共只有一万出头的兵力用于守卫漫长的狄奥多西墙,预备队的数量已经下跌到了一个危险的地步,不能再分散兵力了。”
巴耶济得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君士坦丁堡的地形优势决定了在掌握制海权时这座城市几乎不可能陷落,然而一旦制海权丢失,守军的麻烦可就大了。
狄奥多西墙和金角湾海墙都是五公里多长,他用了一万多人的兵力来防守,尤嫌有些不够。
那马尔马拉海墙虽然防御更加坚固,但是架不住整面城墙长将近九公里,这样的距离他安排的那两千多实力最弱的部队很难做到全面防御。
如果不是此前十字军舰队并未从这个方向大举进攻,只怕海墙的防御早已出现缺口。
现在,情况则大不相同。
所有的十字军舰船纷纷从他们的临时驻扎地离港,劫掠小亚细亚海岸的行动被叫停了,所有服务于十字军的舰船,无论巨舰还是小舟,他们都被要求携带攻城梯,部署在金角湾及整个马尔马拉海,在任何可能的地段尝试登陆并攻击城墙。
即便在此前的尝试中,这种方案一度被证明难以奏效,拉斯洛依然选择退而求其次,用大量舰船的佯攻来将尽可能多的奥斯曼守军牵制在海墙上,这样他手下的军队进攻狄奥多西墙时受到的阻碍便能尽可能减少。
“从金角湾方向再调遣一千人前往马尔马拉海墙布防,我们的后方绝不能出现纰漏。“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贾法尔立即出发去执行这项决定。
他们早已将城内能够协助守城的男子全都编入了军队中,可是君士坦丁堡的人口本来就所剩无多,加之此前迁都导致大量原本迁入此地居住的人口又被带去了对岸的布尔萨,所以他们现在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后备力量。
靠着君士坦丁堡城内堪堪四万的人口规模,加之从奥斯曼各地召集来的吉哈德战士,能够在十万大军的海陆围攻之下坚持两个多月已经很不容易了。
眼下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十字军在接下来的战斗中遭遇挫败,然后狼狈撤退,解除对君士坦丁堡的围困。
否则,这座城市的命运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头。
想到这里,巴耶济得的目光忍不住望向东方,他的父亲丧失了与罗马皇帝正面对抗的勇气,将他推出了扛住这一切,说起来还真是丢人啊。
不管怎么说,穆罕默德二世还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强化君士坦丁堡的防御,只可惜如今的奥斯曼帝国在衰落的同时还要面临多个方向的压力,处境实在是太过艰难。
巴耶济得能够理解他父亲的辛苦,但这并不防碍他仇视他的父亲。
夜幕降临,这位年轻的皇子很快便收起了他心中纷乱的思绪。
他望向远处的十字军营地,那里插遍了火把,将营地照的宛如白昼。
城墙上的守军一度以为城外的围城营地发生了火灾,他们聚集起来打算观赏火灾的惨状,然而当他们真正意识到实际情况时,不少人都开始双腿打颤,心中感到绝望。
十字军的战士们并不是在彻夜狂欢,他们正在争分夺秒地进行最后的攻城准备。
巴耶济得随即下令,让士兵们在城墙上也点起火把,一些部队被组织起来修复白天被火炮摧毁的城墙,还有的守军被安排到城墙外布置更多障碍物并挖掘一条壕沟。
既然已经确认了十字军即将发起总攻,他当然也不能坐以待毙。
就算君士坦丁堡注定要陷落,他也要让皇帝和十字军付出惨痛的代价。
十字军在这里遭受的损失越大,那么安纳托利亚那边遭受入侵的几率就越小。
奥斯曼帝国的虚实巴耶济得比谁都清楚,一旦君士坦丁堡陷落,可以守卫小亚细亚的就只剩他父亲手里的那支精锐的耶尼切里禁军和一些辅助部队了。
说到耶尼切里,巴耶济得的视线转向了驻扎在他指挥部附近的那支还未曾投入战斗的部队。
他的弟弟穆斯塔法在科尼亚战役后获得了一个名为“科尼亚苍狼”的耶尼切里战团,而他巴耶济得则在更早一些时候便得到了第二十四战团的追随,这支战团如今被命名为“巴耶济得的左手”。
这支一千多人的精锐部队,就是他手中的最后一张王牌,在最后的时刻到来之前,他们不会被巴耶济得轻易使用。
在双方热火朝天的准备过程中,时间缓缓度过。
12日清晨,在经过两个小时、总计五轮的炮火准备后,沉重的号角开始飘荡在十字军的营地上空,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决战正式宣告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