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人开辟新幕达航路的过程远谈不上轻松。
脱离了以往的舒适区以后,他们很难再通过发达的帝国贸易网络来富集销往东方的各类货物,
甚至是城市须求量巨大的粮食。
虽说香料、丝绸等奢侈品贸易在哪里都有市场,但是随着运输成本的提升和沿途承担的风险,
导致销往法国和伊比利亚的香料价格普遍翻了几倍,否则的话根本就赚不到多少钱。
这还只是奥地利阻塞帝国商路的影响,其实对威尼斯人而言已经足以致命了。
历史上奥斯曼帝国复灭马穆鲁克素檀国后从黎凡特和埃及阻断了威尼斯香料贸易的源头,通过高昂的过境税使得香料价格翻了八倍不止,加之葡萄牙新航路的开辟,导致威尼斯的香料进口量十年内锐减三分之二。
从那之后威尼斯便彻底沦为二流小国,只能靠着地理优势苟延残喘。
可惜的是拉斯洛并不能象奥斯曼人那样持久延续贸易封锁政策,因为他本身无法获取太多香料,仅靠热那亚人从东方贸易中分到的那么一点儿份额连奥地利都无法满足,更别提庞大的帝国市场了。
为此,拉斯洛只能选择与威尼斯人进行战时商业谈判。
威尼斯人最熟悉的合作伙伴,奥格斯堡的商会老大,奥地利的财政大臣雅各布·富格尔带着使命造访了威尼斯对于他的到访,威尼斯总督莫罗感到又惊又喜,立刻在第一时间会见了这位贵客。
“富格尔阁下,我过去常常听闻你的大名,并且对你景仰已久,没想到我们居然会在这种条件下会面。”
莫罗小酌一口法王赠送的产自波尔多的美酒,颇有些感慨地对坐在对面神色凝重的富格尔说道。
人们总说威尼斯主导了海洋贸易,但是支撑起他们庞大贸易网络的是来自帝国的众多贸易品和庞大的市场。
而奥格斯堡无疑就是帝国市场的中心,也是威尼斯贸易霸权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早在几十年前,富格尔家族尚未崛起之时,他们便与威尼斯人搭上关系,通过一些手段获得了在威尼斯的融资许可。
在资产只有数千弗罗林时,富格尔家族的先祖便敢于提供大笔贷款给威尼斯商人以采购胡椒,
并通过他们在奥格斯堡的关系网络协助威尼斯商人们销售这些珍贵的香料,借此赚取超过35的巨额利润。
很快,富格尔家族就从原本的实业优先策略转变为了金融优先,毕竟钱生钱的速度快到一个普通人根本无法想象。
具体来讲,他再次大力投入家族传统的纺织产业,偶尔参与一些投资项目积累财富,等待崛起的机会。
直到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大客户哈布斯堡家族终于发现了他的价值,双方随即展开深度合作。
这一回,他将自己的手伸向了最具潜力的矿业,金银铜铁盐,什么赚钱他就开什么矿,跟着皇帝的脚步一起赚大钱。
随着蒂罗尔和库腾堡的银矿开采规模逐渐扩大,富格尔家族的贷款生意因此变得更加兴盛。
当然,他参与投资并负责管理的帝国银行也是如此。
现在他已经不怎么需要跟着威尼斯人赚钱了,不过还是有许多奥格斯堡商人仰赖威尼斯的海上贸易维持生计。
为了避免市场遭到毁坏,富格尔还是遵从皇帝的命令亲自来了一趟,眼前总督友善的态度让他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国与国之间的事情总是如此纷乱复杂,这并非你我所能左右的。
在我年轻的时候,我父亲曾将我送到威尼斯来学习你们先进的商业技术,我的大儿子也曾经在威尼斯进修数年,因此我对这座城市和共和国的观感不差。
可惜,我现在毕竟为皇帝陛下效力,因此我们之间的谈判不能掺杂太多的私人感情。
我就直说了吧,皇帝决定取消对特定商品的禁运,允许你们将货物销往帝国。”
富格尔的话让莫罗眼前一亮,这位年过七旬的老者激动地追问道:“皇帝同意与我们谈和了?”
“不,没有这回事,”富格尔无情地击碎了莫罗的幻想,沉声说道,“皇帝为了惩戒你们而发动战争,不会如此轻易罢休的。
这是非禁制品的清单,对于各种贸易品的征税率也罗列在上面,这些威尼斯货物进入奥地利国境不会被拿捕和没收,不过我们只会对威尼斯船只开放极个别特定的港口。”
毕竟两国正在交战,威尼斯商船都是敌对船只,如果有商船搭载军队伪装潜入奥地利港口搞破坏,很可能造成不小的损失。
定死威尼斯贸易品上岸的港口,也是为了方便海关进行检查和估价,然后征收相应的税款。
莫罗从富格尔手中接过清单,扫了两眼,发现上面基本上都是奥地利及其属国无法生产的珍贵贸易品。
不过,这也正是威尼斯的主要贸易收入来源。
从富格尔的语气不难听出,他说是来谈判的,实际上只不过是将这个决定通报给威尼斯人。
至于说威尼斯人敢不敢穿过奥地利领土进行贸易,那就全看他们自己了。
“皇帝陛下还真是出人意料的仁慈,居然只对香料征收20的过路税,”莫罗阴阳怪气地讥讽道,“不过对我们来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我不得不提醒您,香料、硝石这类商品的过路税只接受实物缴纳。”
富格尔冷笑着回了一句,皇帝要是真仁慈就不会发动这场波及无数人的战争了。
“这好吧,我明白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莫罗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就香料贸易而言,马穆鲁克算是二道贩子,威尼斯是三道贩子,这些香料从印度而来,转手多次经过几十轮征税价格本就高得惊人。
如果皇帝提出由奥地利来做下一个环节的转手贸易,莫罗和威尼斯议会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因为那样最终的定价权和大头收益都进了皇帝的口袋。
但是奥地利并没有象威尼斯一样发达的贸易网络,因此拉斯洛也就没有强行通过阻断陆上商道迫使威尼斯人就范。
这样一来,奥地利人收过路税,威尼斯人卖香料赚钱,而帝国内那些商人呢,他们急缺这些商品,供货从无到有当然会令他们满意,至于因为战争原因导致的价格波动,他们也不得不接受,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莫罗随后将皇帝提出的条件呈递给威尼斯大议会,尽管风险很大,这些威尼斯权贵们也只能赌一把。
虽然西地中海的贸易航线的确可以阻止一些亏损,然而这样一条风险大、周期长、收益低的贸易路线实在无法令人满意。
于是,议会最终通过同意了皇帝提出的条件。
不久后,拉斯洛的诏令传到威尼西亚,诸如阿奎莱亚等沿海口岸那些已经被查封的威尼斯商栈开始重新启用,并被置于专业的税务官的审查之下。
就在威尼斯着手恢复陆上贸易网络的同一时间,保加利亚和塞尔维亚的军队已经会合南下,兵锋直指威尼斯人在希腊的大片殖民地,
而驻扎在雅典和莫东等地的威尼斯军队则率先从南北两个方向对摩里亚发起了进攻。
尽管希腊地区的战争才刚刚打响,但是对拉斯洛而言这场战争已经进入了垃圾时间。
他的巴尔干属国们化身疯狗开始成群结队地撕咬威尼斯的领土,而奥地利所要做的只有守好海岸防线,然后继续发展便可。
维也纳,霍夫堡宫的会客室内,两个中年男人正坐在这里等待皇帝的召见。
他们中一个油光满面,一副富裕乡绅的派头,另一个虽然看起来拮据不少,但看衣着经济条件也比一般的平民要好上不少。
“欣德佩格先生,您一点儿也不紧张吗?我们马上就可以见到皇帝陛下了
那位看起来比较穷的男人向坐在自己身旁等待的同行问道。
那个富人,也就是欣德佩格理所当然地说道:“多纳,有什么好紧张的?难道你没有上缴足够的税款?”
“怎么可能?”多纳的情绪有些激动,“我可是一分不少地缴足了每年40弗罗林的税款!”
闻言,欣德佩格莞尔一笑,相比起他每年上缴的750弗罗林税款,多纳上缴的这点连零头都不够。
“你每年守在德劳河边向通过的木筏和小船征税,要凑齐40弗罗林也挺不容易的。”
欣德佩格的话里带着几分傲慢,让多纳不愿再同他多说什么。
两人之所以一同坐在这里,只不过是因为两人是同乡,而且都是老家上奥地利州菲拉赫城的税更。
他们的包税合同都是今年到期,本来以往合同的审查和续签工作是交给财政大臣完成的,不过今年正好碰上财政大臣出差去威尼斯了,皇帝一时兴起决定亲自审查菲拉赫地区的税收情况。
奥地利的税收体制经过长达十年的建设如今已经初步完善,大概可以分为三个相互独立的系统,全都归属宫廷财政委员会管辖。
在贵族和教会的领地上,通过等级议会向他们摊派的贡税一般都由地方统治者自己指派官吏征收,拉斯洛偶尔派出执达吏巡察情况。
在王室直属领地上,税务官和司库分别负责管理国库收支和王室私库收支,在他们之下又下辖若干税更负责具体税款的征收。
其中每个地区的司库和税务官都是由皇帝亲自挑选和任命的,多半是掌握专业知识的技术官僚而税吏则多半由财政大臣负责招揽,基本上是富裕市民阶层,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负责间接税的征收。
上任之初,他们会与皇帝签订一份包税合同,财政大臣在评估某一处税站的价值后,以皇帝的名义与税更签约。
税吏每年需要预先一次性上缴固定金额的“税款”,譬如欣德佩格需要缴纳750弗罗林,而多纳则需要40弗罗林,这些钱都会流入国库,成为国家财政收入的一部分。
然后,税吏们就获得了收税站的经营权。
欣德佩格得到的税站是菲拉赫的利泽尔霍芬税站,许多从奥地利前往巴伐利亚的商队都会经过这里,因此他要缴纳的钱是菲拉赫所有税吏中最多的。
而多纳得到的是流经菲拉赫的德劳河边的税站,他可以向来往的小型船只征税,这笔税征收起来难度就不低,而且收到的税本身也比较少。
但是以多纳的身家,能够拿下这份合同已经算是走大运了。
只要缴够了政府要求的税款,无论他们一年之内收到多少税,最后都可以装进自己的口袋。
不过皇帝所设立的王室领地监察委员会派出的监察官会收集通过税站的行人,商贩的反馈意见,以确保税更没有借助职权胡乱收税。
一般而言,只要不是太过火,皇帝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本来现在才刚刚脱离中世纪(存疑),适合经商的交通线少得可怜,因此经营税站无疑是暴利生意。
只要自己不作死胡乱收费或者参与走私,税吏们的生活多半都是越来越好的。
欣德佩格这几年就赚了不少,尤其是在兰茨胡特战争后,奥地利与巴伐利亚之间的贸易变得更加频繁,这让他对于续订合同充满了热情。
至于多纳,虽说这几年他的工作充满了艰辛,经常需要在河上追查走私者和逃税者,但生活的确在慢慢改善,因此他也不想失去这份宝贵的公职。
没过多久便有人前来传召他们,将他们带到了皇帝跟前。
他们的上司、菲拉赫城的税务官正站在皇帝旁边听候差遣,看到两人过来,马上递给他们两份合同。
“与此前一样,还是每年四月的圣乔治日缴纳税款,然后你们将如同过去一般获得征收专项税款的权利。
欣德佩格,鉴于奥地利与巴伐利亚贸易额的增长,从明年起你的税款总额上调到800弗罗林,
多纳的税款保持不变。
如果没有什么异议的话,就在合同上签字吧。”
税务官向两人通知了皇帝的决定。
欣德佩格接过新合同一看,心中有些不满,这已经是皇帝第二次在续签时上调税款金额了,而且他的续签合同持续时间越来越短,
看看旁边的多纳,跟他的上一份合同一样,这份也是持续五年的合同。
而他手里的合同期限只有短短两年,没准两年以后皇帝又要借机上调税款总额了。
“怎么,你对此有什么不满吗?”
拉斯洛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尤豫的欣德佩格。
“陛下,我并不是对此感到不满,只是这税款额度上涨是否太过频繁?”
“没有那种事,”拉斯洛耐心地解释道,“这是经过宫廷财政委员会专业评估后得出的决定。
如果你不想续签的话大可以将合同放下,我会额外付你一笔钱作为你这些年忠诚服务的奖赏。
至于利泽尔霍芬税站的经营权,还有不少人盯着呢。”
还就是那句话,你不干有的是人干,自从做了税务外包以后,拉斯洛的用人压力减轻了一大截虽说这种制度弊端也挺明显的,但是到目前这套新体系的运转相当平稳。
拉斯洛致力于将奥地利从封建体制下的“领地国家”转变为近代化的“财政国家”,而这第一步就是税收专业化。
同样的工作法王查理七世在1450年以前就借助百年战争创造的机会给全部完成了。
他将常规税和特别税的征收,税务官吏的职能界定和行为规范等事务全部以法令的形式固定下来。
正因如此,他那个败家儿子路易十一才有大把大把的税款可以挥霍,这让拉斯洛眼红不已。
但是再羡慕那也是人家法国,对于奥地利的改造只能由拉斯洛一步步慢慢进行,好在如今终于初见成效了。
“陛下,我签!”
欣德佩格面色复杂地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割舍不下征税权的诱惑。
对于如此识时务的税吏,拉斯洛深表满意。
在送走了为他赚钱的税吏之后,拉斯洛看着最新统计出来的十五万弗罗林的国库盈馀陷入了沉思。
今年省下了这么大一笔钱,他又该怎么花呢?